台湾作家林清玄说:“插花,是绝地逢生的事。”
他说的是日本的花道。
日本的花道,最早来源于中国的隋朝。刚开始时的插花也比较简单,只是学习隋朝时期的中国佛堂供花,并且仿效供花的器皿、花材与方式。
后来,他们慢慢融入日本本土的思想,这才与中国佛教供花分道扬镳。
细究起来,佛教与日本的花、茶两道,都有着解不开的宿命,都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因此,日本花道在发展中,也与茶道不断兼容。
茶道的意义,在于仪式过程中,营造“和、敬、清、寂”的意境。
它包含了哲学,宗教,道德,美学,人情等种种因素。
日本茶道的精髓,就在于宾客通过共同欣赏享受茶道艺术,达到心灵的融合,从而形成和睦的人际关系。
因此,茶水并不重要,品味茶道中和、敬、清、寂的意境,才是日本茶道的核心。
01
我在上一篇文章中说到:
柴烧的作品,往往平和、自然,带有朴素的泥土风味,能很好地烘托出宁静平和的氛围。它的色彩也很低调、耐看,不会喧宾夺主。因此,在日式生活中很受青睐。
日本茶道与花道,差不多是同时诞生的。在十五、十六世纪以后的日本,茶与花,常常是形影相随的。
十六世纪,日本最高统治者丰臣秀吉,和千利休同为茶道中人。在一次茶会中,秀吉却只准备了一枝花,一盆水。
秀吉崇爱奢华,曾打造过黄金茶室。
而被认为是日本茶道集大成者的千利休,则偏爱朴素,推行回归自然和日常的草庵茶室。秀吉是要考验千利休,想看他的笑话,以证明自己的审美是对的。
千利休拿起那枝花,轻取枝上的花瓣,将花瓣洒在水盆上,枝节随手横搭于盆沿,随后开始茶会。
这一拙雅且有仪式性的美感、朴素的审美趣味,顿时令秀吉恼怒。
在千利休看来,花道与茶道一样,也是要体现和、敬、清、寂的意境,花要插得如同在原野上绽放,才是最美的花道。
而花是有性情的,尊重花的个性,是花艺师与自然的和谐。花和花需要相配,花与器更要相宜。
花与花、花与器不能乱搭配,一定要考虑是否情投意合,这就是花道中的“和”。
千利休排斥那些奢华的器皿,他追求的是“如花在野”的境界。
因此日本的茶器,更喜欢的是形态随意、古朴笨拙的柴烧器,而不是精美的中国陶瓷。茶器即可为花器,茶壶、茶碗、茶杯、茶盖、茶筒盛上清水,就可以水养花材。
日本人的茶道与花道,审美上是一脉相承的。
02
日本花道提倡一种精神:“待花如待人。”
意思是说,一个人待花的态度,能看出他如何待人待己。
他们也常说,“一花三季”。三季是指初花的羞涩、当季的张扬、余韵的回味,花开花落,都是可赏、可敬的。这就是花道中的“敬”。
日语中,常用“花见”表示“赏花”。
花见的意思是说,你在赏花的这一刻,你在花见,亦在见己。按照川濑敏郎的说法,你从许多枝中,选出的那一朵花,其实就是你自身的肖像。
川濑敏郎是日本著名的插花大师,《四季花传书》的作者。
他最擅长用古老、质朴、布满历史痕迹的器皿当做花器,依据时节到,山野里找最当令的花叶,融入花器中,简约中有一份枯寂之美。
花道的习练,是从插多枝花开始,就像做人,先要见过众生,最后才能观照到自己。
在这个由多及少的过程中,花艺师修行着内心的“清”,将繁杂和干扰,慢慢清理出自己的视线,最后留下的那一枝花,才是自我的体现。
茶道,花道,都是在和,敬,清三者修行的基础上,才能如凤凰涅槃般,诞生道中升华的“寂”。
说到底,日本的花道与茶道一样,追求的就是某种“侘寂”的氛围。
川濑敏郎在《四季花传书》中说道:
“我的足迹遍布山野,在寻寻觅觅中,发现那些被鸟啄虫蛀、风雨侵蚀、濒临枯萎等生死随缘的花草,比美丽绽放的花朵更加引人入胜,感觉心灵之窗被开启。”
他认为,日本人从来就崇尚“素”之美,花,器,背景三者投缘,器皿简单,三者之间,不留杂物,唯有花与本我,就是素之美。
03
林清玄在那篇文章中说,插花是绝地逢生的事:
“凡是绝地逢生就如悬崖断壁上的兰花,或污泥秽地清放的莲花,或是漠漠黄沙里艳红的仙人掌花一般,既刺人眼目,又具禅的精神。”
而在日本花道的花器中,柴烧陶器的使用,仅次于日本料理、茶道中的餐器、茶器。
古坟时代的土陶器,室町时代的大酒坛,弥生时代的小陶壶,桃山时代的须弥器、江户时代小陶炉,各个年代的碗、盘、罐、杯、壶都被他们用作花器。
之所以选择这些陶器,是因为它们与花道投缘,是林清玄说的,具有禅的精神。
禅宗讲究简素、讲究幽玄,讲究寂静,讲究自然。柴烧之美,是笨拙,是古朴,是幽寂,看似低调,却让人回味无穷,与日本人的侘寂文化、审美情趣不谋而合。
它的神奇之处,在于不施釉而有釉。
胎是骨,火为媒,朴实的泥土,经过炙火的考验,涅槃出新的生命。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一种绝地逢生。柴烧不止是燃烧薪柴,更是人与窑的对话、火与土的共舞。
它的身上,有火攻的纹路,落灰的痕迹,有寒潭鹤影、冷月花魂,有蝶舞霜临、云咏叠翠,有刚毅朴实、有拙朴幽寂。
从这些古拙、沧桑的陶器上面,你可以看到世阿弥说的“老木之花”的精神:人生走到最后,精神自由到达极境,从那里开出的花,才是真正的花。
好花还得好器相配。
因此,那位插花大师川濑敏郎的插花习惯,是先定器皿,再选花材。
他的插花艺术,经过岁月的磨砺,从年轻时代华丽的形式美,精炼到后期侘寂美学的质朴。而这样一具带着炭灰痕迹的柴烧花器,正与他的侘寂美学合拍。
(图片丨琨臻文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