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图文约1.4万余字,阅读时长约30分钟,建议订阅、收藏、细品、争鸣]这个夏天,因工作关系,我离开久居的县城,在一个叫“沙窟”的村子度过。这是我从40多年前转学离开乡村后,在乡村居住的最长一段时光。这个村子距县城约15公里,20分钟左右的车程,但我很是乐意驻村而居。这些年,不断压减人际圈,平日里就很少有人惊扰,偶有友人打电话小聚,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沙窟哩”。常态化不居县城,便被各种“圈子”边缘化,这时的生命状态,无论是选择“清静无为”还是“清静有为”,似乎并不是件难事。
没事的时候,我常反思,是什么原因让原先喜闹的我,变成了主动远离喧嚣、远离繁华,只喜欢安静、享受偏僻之人?直到有一天晚上,与妻子视频电话时,她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她半开玩笑地说:“老平,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城里人,不是说你城里有套房、开个私家车上下班就是城里人,其实你压根就是乡村人!这次下乡住村,只不过是适顺了你的‘本心’而已!”妻子在电话那头笑了,我却沉默了。是啊!人生最难改的是“本心”!无关年龄、无关处所、无关地位。我的乡村生活终结于1980年。那年,读小学的我,被父亲安排转学至县城读书。如果不转学通过学习改变命运,我今天大概率会是一个农村汉子。文化人的父亲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才动了心思,托了关系,将我转学。从此,我离开了生活10多年的乡村,开启了长达40多年的县城居住模式。然而,在县城居住多年后,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无法适应喧闹的时空、吵嚷的聚拢、复杂的人际,并有随时“逃离”去寻觅一方僻壤而居的想法。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想法愈发变得强烈。
我首先想到返回曾生活了10多年的故乡山村,那里青山满目,清泉长流,依山而居,远离尘喧,堪比“世外桃源”。只要买回当年被卖掉的我家祖上传下来的那处院落,就可实现返乡而居的梦想。但结果是,我无法说服购买者再转手给我,此事只好作罢。我又想到在村里的另一处地处村外、荒废了近百年的宅院。那年“清明”回乡,我还特意拉着妻子去看了一下:蒿草野树长满了院落,原先的房子早已坍塌成瓦砾砖块。倒是院墙外面,当年流淌的清泉仍在无声的渗流着。手里拿着一张父亲当年拍下的图片,我仔细比对,但无言以对。浓重的“乡村生活留恋症”使我仍不死心,我又想到了小时候曾在姥姥家的村子居住过的窑洞,我又一次去看寻,结果,同样……
熟悉的乡村已经无法安下我的灵魂,那就只能在别处的乡村田野找寻片刻的安宁了。这些年,我多数的工余时间是背着相机,一个人开车出行,遍访壶邑古迹山村,行走壶乡偏野僻壤,行走在田野山村之间,沐乎雨雪、感乎风动、观乎云雾,听乎鸟鸣,我的身心是多么的酣畅淋漓!置身其中,静静地看、静静地拍、静静地想,我忘掉了时间、忘掉了季节、忘掉了时空,甚至忘掉了自我!这是一种怎样的身心陶醉啊!我从不敢与人说起这种别样的感受,生怕别人说我“矫情”。于是,选择了默默承受。我开始怀疑前些年我不服输所选择的“拼命式”地活着的节奏与状态,是否真有生命意义;开始怀疑曾极度相信的“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这句话的真伪。这年的初夏,我来了!与其说是被刻意安排,不如说是冥中注定;与其说是服从安排,不如说是适顺吾意!我的心里早已打上了“太行农家子弟”的烙印,血管里流动的是农民的血液,从血缘上、情感上、社会关系上都与农村、农民有着天然的割不断的联系。关注农村、惜怜农民,是我深入血脉的情结,更是一种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乡愁!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看到“最大的官”,就是曾连续20多年担任大队支书的小外公。他个子高、嗓门高、威信高,总穿着宽宽的“劳动呢”裤子,“解放牌”黄球鞋,走路总是背绑着手,始终保持着“大背头”的发型。多少年过去了,我总认为他的形象,就是标准的“乡村干部”。那时,我很害怕他抱我,但他总是喜欢抱起我,把我“扔”到空中,在我的哭声和他的笑声中,再躬身把我接住。他经常会从裤兜里掏出“洋糖”哄我。吃着甜甜的“水果洋糖”,我很快忘记恐惧,反倒很“享受”,还时不时“盼”着他经常来。四五岁时,我在姥姥家居住的窑洞院子里,还时常学着他的样子:背绑着手,昂着头,在院子里走动,引得全家哈哈大笑。
我读高三那年,小外公生了一场大病,刚50岁就去世了。如今30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记起他当大队干部的一些细节。一年到头,他总是忙碌,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当时,我姥姥家的条件比较好,再加上我外公在大队的油坊负责挑担“出乡”换油,家里油罐里的小麻籽油总是满的。姥姥做饭炒菜,通常舍得多放油,饭菜比较香,更重要的是姥姥待人比较热情。从我记事起,东柏林公社的干部进村,经常点名要去我姥姥家吃“派饭”,偶尔也会喝瓶酒。那时喝酒的配菜,多数为山楂罐头或梨罐头,如果公社“革委会”主任或副主任来大队检查工作,小外公还会安顿姥姥炒个韭菜土鸡蛋、粉条菜。我对罐头的深刻记忆就是始于那个年代,至今还特别喜欢吃。尤其是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只要一吃罐头,特别是山楂罐头,兴奋度就会提升许多。这是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食品留给我的独特的记忆。
小外公为村里“说理”的场面,我记得也特别清晰:当事的双方,可能是夫妻、婆媳、邻居、父子等,因一些事项引发吵架,甚至打架时,就会去找大队“说理”。而大队的“主说官”往往就是小外公。他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他背后的墙上贴着一溜伟人头像,但我那时认不全这些伟人,只认得毛主席的头像。小外公的右手夹着“火车牌”烟,耐心地听讲述、调矛盾、化纠纷。他的声音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右胳膊不时在空中比划。整个大队办公室烟雾弥漫,有吸纸烟的,有吸黄烟的,也有吸“小烟(农民在厕所、墙角种的烟叶)”的。围观“说理”的乡亲七嘴八舌,评判着是非对错。但小外公总是最后“说倒理”的那个人,他提出的解决办法,大多数情况下,双方当事人都能接受,矛盾不出村就能成功化解。我也曾多次挤在人堆里看“热闹”,一次次地被小外公的“高大形象”所折服。没有想到的是,1990年代,我大学毕业的第三年,非法律专业的我,竟然考上了基层司法机关,从此成为一名职业、专业依法“维护公理、主持公道”的公职人员。驻村以来,也许是因为司法机关有威信,也许是我说法讲理到位等原因,与村干部一道成功调解了多件因犁沟、排水、风楼疙廊等小纠纷、小矛盾、小争议,这也算是我承继了小外公的“专长”了吧。我所下派进驻的沙窟村,被称为“最早壶关”的村落。这里有着七亿年前的鱼化石、一万年前的古人类生活遗址、1700多年前的北魏石刻、700年前的玉皇七佛庙等足以惊艳于世的村史过往。这里,承接了我对壶邑乡土文化的所有诠释、乡村内涵的全部概括、乡村生活的完整体验。
在一个多风的日子,我开着车、带着铺盖卷和一大箱书来到这里,住了下来。住在了40年多前曾是“天地庙”的村委大院。大院占地有二亩多,北面是舞台,两侧是两层带走廊的配房,配房的廊杆前红底黄字书写着“全面加强党的建设,营造幸福和美沙窟”的标语,这也许就是对我驻村帮扶的工作要求吧。东西两厢各有一溜新建成的平房。院子中央国旗杆的顶端,猎猎春风正吹拂着五星红旗。这里,就是极具壶邑地域建筑特色的“村委大院”,村级行政事务的办理场所,也就是乡亲们经常提到的“大队”。这天下着小雨,我坐在村委的宿舍正在品读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在清茶升腾起的氤氲之气中,我突然想起小外公当干部的这些事。宿舍对面就是村委办公室,支村“两委”干部各忙一摊事务,脑海中,我总将他们与当年小外公的身影相重叠、相比对、相接续。“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而这根“针”就是众多工作在一线的乡村干部,包括乡村振兴过程中各级下派到村的工作队员!正是有他们的辛劳与坚守,才能实现强村富民的提质化、村级治理的高效化、乡村振兴的现代化。
当晚,妻子打来视频电话:你住在“天地庙”不“害怕”?我笑了笑说:“害怕!?”我想起了在老家村里读小学时,曾在村里的“奶奶庙”的大殿里读书的情形。教室的后面就有身披红绿绸缎的“老奶奶”塑像,在“老奶奶”的慈祥目光注视下,我们七八个小学生,歪歪斜斜地坐在用原先村里大庙的大梁改制而成、只有桌面和四条桌腿的课桌后面,扯开嗓子跟着50多岁的民办老师念着:如今,已步入中年的我,在经历了人生风雨、岁月磨砺、成长抗争之后,又何惧住在曾经的“天地庙”?连续性住在这里,我的心境变得敞亮、清澈起来。晚上10点左右睡下,一觉醒来,正好是清晨5点多钟。此时,我分明听到了村里公鸡的打鸣声,应该是鸡叫四五遍的时辰了。听到这久违的鸡叫,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距我上次听着鸡叫起床上小学,已经过去了40多年。乡亲们的清晨是从一碗玉米圪糁“稠饭”开始的。玉米,是地处太行山巅壶关县的主要农作物,亩产在千斤左右;稠饭,是壶地居民颇为熟悉的早饭。水开后下入一定量的玉米圪糁文火煮沸,小火漫熬,最后形成可用筷子捞起的“黏糊状”早饭。据我观察,沙窟村大多数乡亲的早饭都是玉米圪糁“稠饭”,只是配菜不同。初夏时节,吃土豆配酸浆水菜或干浆水菜的较多。到了夏季,地里的土瓜、豆角长成,特别是村里的旱地西红柿成熟后,乡亲们早饭的菜品花样才会多起来。我从记事时起,早饭就是圪糁“稠饭”,虽然也吃米汤馒头,但我还是更喜欢吃圪糁“稠饭”。也许是心理作用,觉得早餐只有吃了这碗“稠饭”,才是真正地吃了“早起饭”。
长住在村,我经常在村子及周边健步行走,每天都在万步左右。沿村巷行走,我看到村里的10多个“饭场”。乡亲们围坐在树荫下、阴凉处,边吃饭,边聊天。这里是乡村资讯的交换地、国内外信息的传播地。抖音、快手、视频号等的普及,极大地加速了各种资讯的传播速度,乡亲们掌握的“外面世界”的资讯,似乎与“北上广”相同步。有的乡亲还学会了制作、编辑、发布抖音、快手、视频号的技术,有的发布农产品销货广告,有的发布跳舞、唱歌的视频等;他们讨论的有些话题,我却不知情,瞬间感觉自己”OUT”了!“蜗居”楼房多年,已难见当年的“饭场”。我看到村里的这些“饭场”,想起小的时候在老家的村子,我端着饭,跟在母亲后面“串门”赶“饭场”的情形。因走路不稳当,经常摔瓷碗,后来,母亲就给我买了个“小铁碗”,即使摔倒,也不至于摔破碗。这个“小铁碗”我使用了好些年,现在还保存着。我很“迷信”地认为:后来考上“铁饭碗”大学和工作,都可能与从小就使用“铁饭碗”有关,哈哈!
50多岁的我,早生华发,与村里的老年乡亲有着天然的外貌“相似度”,每个饭场,我都可以无障碍地融入,坐在乡亲们身旁,真切了解乡亲们所思、所想、所困、所盼。以民间的语言解读国家政策、宣讲法治案例、解答法律诉求、释疑社会现象。在这里,我的学识、认知、职业,与乡亲的需求实现了交流“零缝隙”。北方的农村,夏季是最美的时节。地处古圣山东麓的沙窟村,和众多的壶地乡村一样,是名副其实的“无扇之村”“凉爽之村”“避暑之村”。在村里住久了,我很快发现,沙窟村还是个“古文化之村”“康养之村”。我对每天行走的路线进行归类,形成了从村委大院出发4条不同主题的“步走游”线路,分别是:向西行,“古村文化”之旅,步行约5000步。景点主要有新石器时代和商周遗址、玉皇七佛庙、石鱼坡、古圣山泉源、牛家祠堂等。向北走,“花果山”之旅,步行约1万步。沿着“西黄线”向东行,而后向北行进到申家岭村西大池处,沿途可见漫山遍野的连翘花、成片的花海、梯田里的牡丹花和冬桃树。向东进,“古窑森林”之旅。步行约5000步。沿村中巷道一直向东,先经过一处壶关现存最早、保存最好、建于1960年代的的6孔古窑洞和3拢古陶瓷窑,再向东经“辛家沟”自然村,就进入了茂密的松树森林区,置身其中,听听松涛声、吸吸富氧离子,十分惬意。今年,村里围绕古窑洞、古陶瓷窑的开发利用作文章,先后引进国家专利产品“取暖电热壁挂炉”壶关总代理、家常饺子包子生产线、“红色记忆”经典画展、“梅花灶”柴火鸡等项目,古窑洞区和古陶瓷窑区正在成为人们康养、研学、参观、美食的好去处。村中游,“古巷古建”之旅。步行约4000步。“最早壶关”的沙窟村,呈东西走向,村中分布着“打锅牛”灶台遗址、“望乡土”取土处、鲁班庙、奶奶庙、沙窟古街道以及多处古建古院。行走其中,在绿树中穿行,凉爽无比,可以更细致地了解沙窟古村的人文历史。
驻村的空闲时光,我经常行走在这4条线路上,有时也会约其他乡亲同行。从他们不同侧面的讲述中,用心感悟沙窟村厚重的人文历史。这些故事或久远或现代,或真传或野说,但都很本土、很乡情、很式微,何尝不是“细节里中国”“微观里的中国”“乡村里的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乡村的婚礼,最能见证乡村的喜庆。这个夏天,我看到村里结婚典礼有10多场,其中6月24日(农历六月初七)这天,全村就有6对新人举办了结婚典礼。那天是周一,我很早就到了村里,只为能吃一碗沙窟村办喜事的“红豆红枣黍米稠饭”。没有想到,家在村委周围办喜事的乡亲给我端来了3大碗稠饭,让我着实感受到了浓浓的情谊!我从每碗中少盛一些品尝,尽管口味、稀稠、配菜不相同,却都饱含了幸福、喜庆的味道!
上午10时许,我站在村委大门口,用手机拍摄着一天办6场婚礼的盛况。一队队娶亲的车辆,在电子炮车的开路引领下,缓缓行进在路上。每队娶亲车队的前面都有一群身着红色裙服的“乡村秧歌队”在敲锣鼓、扭秧歌、跳群舞。在“乡村秧歌队”的队列里,我还是认出了几个平时经常在村委大院跳“广场舞”的乡亲,她们发现我拍摄,有些不好意思,应该也脸红了,因为化了妆,我没有看出来。我只能微笑着给她们鼓掌。传统的乡村婚礼文化正在与时尚完美融合,“上党八音会吹奏”变成了“现代歌舞表演”,民间的艺术从来都是民众引领的,只要民众喜欢,必成潮流趋势!我悄悄问了身边的一位长者:村里办喜事怎会选同一天举办?长者不假思索地说:村里人办红白事“选日子”,都相信邻村的一个“阴阳先生”。办喜事的乡亲都想在不冷不热的阴历六月份找“好日子”办喜事,“阴阳先生”查看“老黄历”,就都选定了“六月初七”这个“宜结婚”的“好日子”了……我笑了笑,没有再问。我父亲健在时,曾对壶地民间风俗礼仪颇有研究。退休后,也曾有不少人找他“瞧日子”办喜事。那些年,我经常能从父亲书房的桌子上吃到各种包装的结婚喜糖。
一个1500多口人的村子,同一天要支6口大铁锅吃“大锅喜面”,很是不多见,我在驻村帮扶《工作日志》中加以了记载。当晚,我掂着小马扎坐在村委大院的旗杆台,看到从6个方向升腾的礼花炮,在沙窟上空中绽开美丽无比的烟花……久居城里,被“禁放”已多年,今天,在乡村的天空,在沙窟村的上空,我看到了弥漫着烟花味和民间烟火气的七彩礼花,心中的愉悦感陡然上升!今年夏天,少见的奇旱。六七月间,正是玉米拔节生长需要雨水时候,沙窟地域却连续一个多月未降雨。那些天,我站在地头边,抚摸着被烈日灸烤得干枯打卷的玉米苗叶,心急如焚。村里的乡亲们说“大旱不过五月廿五”,但今年到了农历的五月廿五,仍未形成缓解旱情的有效降雨。连续几个晚上,我都无法沉睡,盼着、等着窗外会传来雨声,但久等未雨!天明时分,我听到从古圣山林中传来的野鸡的鸣叫声,嗓音似乎也沙哑了……我和乡亲们都在等一场透雨,但天上的雨云层就是不在此驻停。村里的老年人开始张罗“祈雨”。我站在人群后面,静悄悄地目睹了一场古老而神秘的祈雨仪式。几天过后的7月25日下午,当我环行古圣山返回村委住所的途中,突然村子上空电闪雷鸣,片刻之间,一场大雨从天而降!我不是诗人,但在当天的《工作日志》中,我写下了这样的闲诗碎句:驻村的日子,我更多的时候是在以一个文化人的视角、摄影人的眼光、作家的思维,去审视沙窟村无处不在的文化元素和文化细节。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沙窟村近年来涌现出了好几位“乡土作家”“文化学者”,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文化呈现方式,记录历史,传承文化,令人啧舌!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上党乐户班社保护传承人之一的牛其云,为了保护和传承这一国家级“非遗”,自费著书出书6本之多,有的书还成为大学音乐系的参考教材。他家里的家具很少,但却存放着好几千册书刊,他对沙窟村史文化及“打锅牛”的历史渊源,有着独特的见解与深入的研究。老党员、女干部吕荷英退休后,回村居住。去年,她的回忆录《夕阳忆岁月》打印成册,以点滴、片断的故事,回忆了她从沙窟村妇女主任成长为国家干部的独特人生经历。对我而言,她的这本册子,让我更精准地了解了1950年代至1970年代壶地更为细节的乡土文化史、乡村行政史。今年春天,我见到她时,她正带着村里的几个妇女持锨拿镢栽花种草、清理垃圾、美化环境。她们的身影,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流动在古老沙窟的村巷里。曹胖孩老人,对传承沙窟村史奋笔疾书、历时三年多时间,形成了8万余字的乡土版的《沙窟村志》。今年4月的那场“倒春寒”大雪中,这位行动不便的老人拿着他写的这本小册子,亲自送到我的办公室时,我十分感动!他多次陪我走进玉皇七佛庙、石鱼坡、新石器时代和商周遗址,详细为我讲解沙窟古村的历史文化价值,他被我称为沙窟村史“活字典”。正是在这位老人的详细介绍下,我才奋笔形成《沙窟访“古”》这篇1.6万余字的图文的完整思路,在我的微信公众号推送后,仅一周时间阅读量超过2000人次!之后,《长治方志》和《上党晚报》等报刊先后大篇幅地给予刊载。先后有百余位文化人士读此图文后,慕名前来沙窟村参观、研学、访“古”。从县畜牧局退休的老干部张国有,退休20多年来,他遍走周边庙宇,专抄各种石碑的内容,已经积累了3大本。我去他家走访,当我翻看这位84岁老人的碑文“手抄本”时,我着实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份量!我没有想到,在民间,在沙窟村还有这样的老人,以自己的默默坚守、用最原始、最安全、最可靠的办法来传承乡间文化、留存先祖故事。我正写这些文字时,农业农村部、国家发改委等九部门联合印发了《“我的家乡我建设”活动实施方案》,我第一时间研读了这个方案,这对沙窟古村何尝不是一次发展新机遇?驻村半年来,我已经看到多位沙窟村籍的退休教师、老干部、退役军人、老工人返乡,有的还在自家的旧宅基地上翻盖新房、长期居住。我相信,他们到来对引领良治乡风、提升乡居品味、打造古村名片,必将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
我站立在村南的“照壁山”上,向北望,绿树环抱的古老沙窟村,呈现清晰的“鱼型”走向,明白了乡亲们口中常说的沙窟村又名“鱼村”的来历。近年来,借助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政策推动,返村盖新房、兴产业的乡亲渐渐多了起来,古老的乡村呈现出了“古树映新村、古街展新貌、人才返乡居、宜居又兴业”的可喜变化。我出生农家,从小又有农村生活的深刻印记,使我融入农村、接受农业、认亲农民成为易事。我遍访农家,与乡亲悉心交朋友。我平时不抽烟,但我的办公室备有香烟,以备乡亲们来找我时,随手发枝香烟给他。我知道,在农村,再陌生的脸孔,只要一递烟,立马会变得熟识起来。进村后,我不再穿浅色衣服,有意穿着深黑色衣衫,特意买了一双“解放牌”黄球鞋,入户走访时穿。我努力从言语到举止,从眼神到穿着等方面进行全方位的“乡土重塑”,让自己“更像”农民、“更是”农民、“更加”农民!我总在想,驻村帮扶何尝不是我这个“老知青”,又当“小学生”,虚心向农民再学习的过程?村委大院里,我的办公室的门永远向乡亲们敞开。乡亲们去找我,会主动给他们请座,倒好热气腾腾的茶水,以自己的热情、客气,换取乡亲们的认可、认同、认亲!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走进乡亲的心里,走进他们各自不同、但都很艰辛的人生故事中,去悉心感受每一个平凡而又非凡的生命历程!
有时候,我在想,作为一个文化人,在我步入中年之后,能够听到基层民众的不同经历的人生故事,对我以更优质、更鲜活、更有“乡土味”的文学作品,“为时代写书、为人民立传”大有益处。这次驻村帮扶的经历,就是我作为一位“业余作家”深入基层、深入采风、深入实践的过程。我正在构思一部中篇小说《村委大院》,这里的乡亲们定会以艺术化的形象出现其中!8月初,中小学校放暑假后,村里的年轻人和孩子多了起来。每到晚上,村委大院就会成为他们消夏聚会的场所。妇女们聚在一起或跳舞或唱歌,孩子们满院奔跑嬉戏玩耍,老人们在太阳能路灯下下棋、打牌,整个乡村以村委大院为中心,形成了“消夏娱乐圈”,到处呈现着欢乐祥和的气氛,这何尝不是乡村版的“国泰民安”之兆?此时,我坐在屋内看书,很享受住村独处、与书为伴的时光。近年来网购、没有来得及看、没有看完的百余本书,就整齐地码放在办公桌上,空闲时间,我总在“沉浸式”的阅读、圈划、摘抄。在院里玩耍的孩子看见我的房间亮着灯光,会不时推门进来要水喝:“爷爷,有凉水吗?”我笑着回答“有”。时间长了,我就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并且在他们用过的纸杯上写下他们各自的名字。每当夜色笼罩村庄,我会提前为孩子们倒好白开水,一溜摆开晾凉,等他们推门来喝。看到他们的样子,我想起40多年前我在农村生活的一个细节:夏天放学回家,总是先跑到水缸前,拿起水瓢来一瓢“猛饮”,忙于做饭的母亲站在一旁,总说:“少喝些、少喝些、傻儿,要肚疼的!”那种畅快,终生难忘!如今,喊我“傻儿”的母亲已去世多年……
再过几天暑假就要开学了,晚上来村委大院玩耍的孩子越来越少,我把他们曾用过的纸杯收了起来,放在书柜里,权当一种念想吧。不知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会不会来找我要水喝,也不知道,我明年的此时还会不会在这里驻村,还是不要去想这些未来之事,继续看书吧。8月下旬,沙窟村的早晚温差明显大起来,清晨外出步走清爽了许多。村里的这4条健步走线路,我走了多少回?我暗自发问,但已经记不得了。这些线路上,我流过汗、淋过雨、吹过风、见过喜鹊和山鸡,也曾与松鼠和野兔对过眼。这就是乡村、这就是山野。我不明白,为什么久居城中,我总有胸闷之感,而就在这个夏天,当我置身乡村、置身沙窟地域,呼吸着乡间的新鲜、清新,并且带有青草、青蒿、泥土气味的空气后,才感觉每次呼吸都是那样地沁人心脾!尤其是在雨后的清晨或傍晚更是这样!有一天,当我健步至古圣山北麓的“井河沟”,手掬一捧流淌了上千年、清澈的古圣山泉水,一饮而尽时;当这里树木遮日,树枝间隙透下的点点阳光经流淌泉水反射后,我发现金色的星光点点正扑面而来。我努力地伸开双臂: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口气直润五脏六腑!沐浴着山野清风,呼吸着含有中草药味的空气、喝着纯天然深层矿泉水,这样的人生岂不快哉!我会在一个个天空飘浮着白云的日子,去追赶白云,拍摄蓝天白云下的美丽乡村画面;又会在一个个可能会出现朝霞或晚霞的日子,守候在古圣山巅的“玉皇七佛庙”门口,等待最佳拍摄时机,拍出火红的晚霞映照玉皇七佛庙的难见场景!
有时,也会拎起长焦相机,抓拍在田里劳作、在饭场吃饭、在房前屋后静坐的乡亲。令我心痛的是,今年5月,我刚为一位91岁的大婶拍摄了一张图片,过了一周时间,她竟然在毫无症状的情况下,在家里安然去世。我无意间给大婶拍的这张图片,竟成了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影像……后来,我知道,乡亲们都在传:村里的新来的平队长是个“大摄(nie)影师”,给村里摄(nie)了好多相!”。既然我是“大摄(nie)影师”,就必须多多为村里拍照,否则就对不起乡亲们的认可!驻村五个多月,我先后以70多幅图片的推送节奏,在微信朋友圈连续性的宣传沙窟这个“万年古村”的村景细节、乡亲肖像、古建古物、古村新貌。我为这项“深潜式”的拍摄项目,想到了一个名字:《我的驻村帮扶影像志》。在我行将结束对沙窟村的帮扶时,形成影像集,赠送给村委留存。许多年前,我曾读过费孝通先生写的《乡土中国》一书,我写这篇文章时,再一次阅读。费孝通先生的这本出版于1940年代后期的书籍,是站在1940年代,了解那时的中国基层社会的重要文本,是学术界公认的中国乡土社会传统文化和社会结构理论研究的代表之作。面对费孝通先生的这部扛鼎之作,这篇文章显得巨微、巨小、巨细,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我写这些文字的极度热情:我更愿意将这篇文章作为《乡土中国》的时代续写、微观剖析、细节延长。
沙窟村的夏天,就这样在我的脚步追赶下完成了季节使命:村里的高标准农田建设工程已完工。对村里古陶瓷窑区改选提升及招商引项工作已完工。村里的村容村貌美化工程已完工。村里10多处大棚西红柿正进入盛果采摘期,山东、河南等地慕名而来的“菜商”大车,经常停在路边,一筐筐优质的西红柿被装车外卖。改厕工程正在进行中……屹立700多年的玉皇七佛庙维修工程已经完成前期测量……这点点滴滴的变化,就发生在我驻村帮扶的150多天!也许我们前进的步伐不算最快,但我们一直在努力!
沙窟村的传统古庙会将在今年的“八月初一”举行。连日来,随着庙会的临近,村里到处弥漫着“过节”的深厚氛围。村里的乡亲们悄悄多了起来,人们打扫房院,提前安排着请亲戚朋友来村“看大戏”“赶庙会”的接待事项。乡亲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八月初一来瞧戏来啊!”成为人们的口头禅。过庙会、看大戏,对山里的乡亲来讲,与其说是一种念想,不如说是一种情怀。离庙会开始还有10多天的时候,外地商家已经在村里用“洒石灰”圈占的方式,占下多处摆摊地点。村委大院里,村干部的工作节奏明显加快,所有的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八月初一”传统庙会在想事、在做事!平凡的乡村、平凡的乡亲,平凡的故事,但谁又敢说,这平凡之中,不会发生不平凡的力量与巨变呢!?
[责任编辑:曹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