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锅巴
2022年6月
一天上午，在家闲着，接到闯队电话，问：有空吗?若有空，到神龙公司坐坐。放下电话，随即与闯队、高山流水，我们仨人一同前往。
刚一见面，神龙就说：“气死了，气死了。”咋啦?咋啦?谁敢惹你这个省人大代表、市人大常委会常委、我们县的纳税大户!
这些有个屁用，谁卖你的账!
那，到底是咋呀?我们仨人一头雾水。
原来，神龙的家在城隍路的路边，围墙紧挨着马路，隔壁房子的门面房，最近，开了一家小炒店，生意挺火，食客爆满，经常是下半夜还在划拳喝酒，大声嬉笑;杯盏交错，碗碟叮当。神龙的儿子今年高二了，睡眠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当爹的心里着急啊。据他说：先后找了有关部门，分管副县长。只消停了两天，又开始嘻闹了。店主还对神龙的母亲说：我知道你儿子去找人了，找领导了。没用的。我还照样开店，照常营业，你人大代表有什么用!
来到神龙公司时，神龙正在为这事，用微信发图片，给级别更高的领导，看看能否引起重视。希望给儿子一个安静读书、安心睡觉的环境。唉!但愿菩萨保佑，能保佑神龙顺心顺意，心想事成!
我不由想起自己六、七年前遭遇的事。真巧啊，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只是那事，至今都还让我觉得颜面扫地，无脸面对一起住了20多年，又都是老同事的邻居们。
那时，我还没退休，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单位的集资房里。那个年代，很多单位都建了综合楼，沿街一楼店面商业用房，二楼以上一部份做为办公用房，另一部份解决干部职工的住房问题。我家在这里一住就是20多年。
有一天，住在二楼的阿秋找到我说：主任，我们一楼的店面，公家租给了一个做烧烤的，正在装修。那以后，我们怎么住呀?!什么……?烧烤……!那不行，那以后油烟、撸串，通宵达旦喝酒、划拳，收拾空酒瓶、碗碟时的碰撞噪音，不把我们熏死，吵死吗?不行，绝对不行!走，找他去。于是急下楼，来到门店，租客不在，但装修材料已进了不少，招牌也已做好：“烧烤大鲜”四个大字。问工人：老板在吗?答：不在，明天才会来。当晚，我们邻居相约，明天(星期六)上午8：30，凡是在家的人员，一同去和老板聊聊，坚决不允许他在此开烧烤店。
第二天，来到店面，我们与老板进行了正面的沟通和交锋，老板是共乔镇人，原在体育场那里开烧烤店，不知何因，搬到此处。“你是老板吗?你好!看你的招牌，要开烧烤店，是吗?我们都是住在楼上的住户，你在一楼开烧烤店，不大合适吧?”“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住你们的，我开我的烧烤，关你们什么事!”老板口气强硬。“咦，怎么不关我们什么事?你在一楼开烧烤店，油烟都飘到我们楼上，客人喝酒划拳，酒杯交错，碗碟叮当，都会影响到我们原本安宁的生活，怎么不关我们的事!”。不想，老板蛮横地说道：“那我不管，我在此开店，手续完整，证照齐全，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听此一言，大家与老板你一言，我一语地理论了起来。
我心想，老板在此开烧烤店，审批把关的单位，不外乎就是工商、环保、城管等几个部门。我在机关呆了一辈子了，这些部门我都熟，我就不信了，老板你在此能开成烧烤店!于是，我便对老板说到：“你别再装修了，在这里开烧烤店，你肯定开不成。别到时，装修花了不少钱，店又开不成，装修的钱又浪费了!”老板听此一言，瞄了我一眼，说到：“我店租合同都签了，租金也交了，若是开不成，反正公家也要赔我的钱。再说了，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开不成店!”“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是怕你浪费了装修的钱。”我当时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原本认为这是一件可以轻轻松松拿下的小事，不曾想，第二天之后，我们便开始了漫长的马拉松…慢…跑!
工商(市场管理局)的答复是：手续完备合法，流程合规，五个工作日，我们必须发证到手。至于他开什么店，周边环境如何，油烟、噪音污染，不是我们的职责范畴。
环保局的答复是：开烧烤店，你们若没来说明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他开什么店。开这样的小店，也没什么前置条件，往往都是开业后，有人投诉了，我们才知道，才介入管理。现在我们提前知道了，他在装修期间我们会督促老板，按规范做好排烟、排污设施;开业后，油烟、噪音若超标，让他整改，整改不到位，重改……直至停业整顿。可是，楼上居家过日子的是我们呀，若是一楼开烧烤店，以后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呀?整改……再整改……停业整顿……，这也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呀。不能禁止或阻止他开烧烤店吗?对方赶紧说：主任主任，这个不行啊!没有哪条法律条文有这样的规定，我们县里像你们这样商住、商办(办公)的综合楼很多，什么“玉林烧烤”，什么“冰啤.炒田螺”等等，都是这种情况，楼上的住户也在一直反应同样的问题，我们只能做到这样了……。
啊，我们县原先各单位建有店面的综合楼，现在店面都由国资委收回，统一出租管理。要不，你们去找国资委看看，让他们收回店面，不就所有问题都解决啦!非常的客气，并帮你指明了出路。
城管局的答复是：店还没开，若是开业后，占道经营归我们管，其他我们不好管。
跑了一轮下来，明显感觉到，那天我对老板说的话，有点说大了。现在，每天上下班经过楼下店面时，都会瞅见店面的装修在一天天的起变化。偶遇老板时，老板会用不屑的眼光，瞪我一眼，仿佛在说：“你有什么本事，让我的店开不成!”
这一眼!瞪得已经有点熄火的我，又燃起了继续去找部门，继续去找人的勇气和信心。去，再去!按环保局的指点，还可以找国资委，也就是县财政局手下的一个部门，店面是他们租出去的，若能终止出租，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直接找财政局就行了。对!说找就找，马上就去。不想，结果又是碰了一鼻子的灰，掉了满地的鸡毛……
来到财政局，他们也像其他单位一样，非常的热情和客气。领导还把压箱底、做了记号的上等好茶，拿了出来招待我们。说明来意后，他们的答复是：是有一个国资股(委)，最近，县里刚刚组建了一个国投公司，还高薪聘请了职业经理人，出租店面的事就由他们负责。虽然，国资委划归财政局，但他们的工作是由分管副县长直接领导的。毛主任，你与分管副县长都很熟，每天中午在政府食堂一起吃饭，都能遇见，你开口说说，他交代手下去办理就行啦，哪用这么复杂!找了这么多部门，真是的，又帮我指明了一条金光大道，仿佛让我看到了曙光。
回到家楼下的小庭院里，正巧偶遇了多位的邻居们，大家正在说着烧烤大鲜的事。见我回来，纷纷围过来，关切地问到：怎么样，有眉目了吗?他都快装修好啦，再不制止，就开张啦，那我们就惨啦。这个老板又很嚣张，每次看到我们，都会瞪上我们几眼，露出得意扬扬的样子，向我们示威。唉…!
难呀，我叹了口气，把碰了一鼻子灰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下。大家听后炸开了锅，啊!啊?这么难呀，主任，你亲自出面去跑，都这么难，都碰了一鼻子的灰。要是我们，要是平头百姓去办事，那不是更难呀?平时不是一直说为民办实事，为民办好事吗?什么会这样的，说一套，做一套。百姓真的遇到困难了，没有一个办实事的。要是烧烤店真的开业了，影响到我们的正常生活了，我们就从楼上给它泼水，老板他用烟熏噪音毒害我们，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泼水，让他生意做不成!
等一下，等一下，首先，不是什么：“你亲自出面”，我也是住户之一呀，受毒害也有我的一份呀。所以，这件事，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大家不着急，不着急，今天，财政局又帮我们指明了一条金光大道，可以去找分管副县长，只要他一句话，收回店面，不就行啦。听我这么一说，大家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眼里充满了期盼!
就这么一点鸡毛小事，本想随便哪个有点相干的部门，就可以把它轻松拿下。不想，竟然要动用到副县长!唉，没办法，想到今后我们要生活在油烟，要生活在各种噪音污染之中;想到各位邻居们，投来那期盼期待的眼神;想到之前自已又把“话”说大了的情景…，咋办?该咋办?继续找领导呗，没有其他办法，沒有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继续去磨嘴皮子啦…!
第二天中午，在政府食堂的饭桌上，当着一桌子领导的面，我们边吃饭，我边把情况与分管副县长作了报告。一同吃饭，熟悉我居住环境的领导都说，那怎么行?你那二楼以上不但有你们住户，还有手术室、公办室，一楼怎么可以开烧烤店?不行，绝对不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通：“老锅巴，就这点小事，随便哪个与这事有点相关的部门，就可以拿下了，你还来为难副县长，真不会办事，太差劲了!”不是，不是我想为难副县长，是我跑了一圈下来，没有结果，又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在高人的指点下，我只好来骚扰副县长啦。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啦!你们别瞎起哄啦，再起哄，下次看我怎么削你们。
分管副县长，是位省城来挂职的年轻干部，他不熟悉我居住的位置和环境，听了大家的说法之后，他说：“这样的环境，一楼是不适合开烧烤店的，我与城投公司的戴总对接，交代一下。毛副主任，你放心，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妥，让你和你的邻居们满意;若有做不好，办不到的地方，还请你理解，请你谅解。”你看看，你看看，这省城来的，高水平的领导就是不一样，这处理事情，讲话的艺术就是高，既回复了你的问题，又不把话说大说满，留有余地，哪像我，一张嘴就把话说大了，说到顶了，没有退路。
听了分管副县长的一席话，觉得事情很快就可以办妥了。多日来，压在我胸口的一口不痛不痒，无处发泄的恶气，终于长长的、长长的吐了出来。那天中午的饭菜特别的香，特别的好吃，我也吃得特别的饱!
也许是期盼心切，也许是害怕烧烤店开业，三天没遇上分管副县长了，恰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感觉这事若用打电话询问，一不礼貌，二讲不清楚。问了他的秘书，说去出差了，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等呗，不着急。
不日，在食堂门口终于让我遇上了副县长，他主动让我借步说话：“毛副主任，不好意思，这事有点难办，这个啊…，城投公司刚刚开始运转，原先积压了这么多的店面，好不容易才租了几个出去，他们也是市场化运作，绩效挂勾。再说了，租凭合同也签了，若是收回店面，要赔偿违约金一万元，他们赔不起呀。我觉得，可以请环保局加大加强事前、事中、事后的跟踪管理，把对你们的影响降到最小，最低。对不起，啊!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请您理解，请您理解!”，你，你有做了什么呀?你等于什么也没做!你让我理解你什么呀?若是十年前，我肯定爆发了，可这时，老婆时常在身边的唠叨，又在耳边响起：“遇事要冷静，要冷静，不要像年轻时一样冲动，你呀你，因冲动而吃的亏，还少吗?年轻时，还敢跟你的直接领导、县委常委拍桌子，吃亏了吧?不值得呀，过几年你就退休啦。”想到这，咽下一口气，放下脸，我扭头就走，那天中午的午餐索然无味!!
生了一个下午的闷气，傍晚，回到四楼的家里，自个正在喝着闷酒，住在六楼一起参与到部门找人的阿明来了。喂，正好，来，陪我喝两杯。俩人喝着喝着，就喝高啦，话也就说开了：“阿明呀，难呀!郁闷呀!就这点鸡毛小事，我们跑了这么多部门，最后，还惊动到了副县长，却是这么个结果。这感觉呀，就像球迷看中国男足，老是在倒脚，老是这么臭脚，这关键的临门一脚呀，它就是不进球，把个球迷呀，气的个个咬牙切齿，骂娘!摔东西!砸电视!可又能怎样呢?它还是不进球!可就是这样的臭脚，每年还要花几个亿，高薪聘请外教，高薪养着这些臭脚们，把个个球迷呀，气的是爱恨交加，恨铁不成钢呀!阿明，你看，我们就这点破事，它就办成了这个样子，这个丑啊……丢大了，无地自容呀!我该怎样面对全体邻居，我的老同事呀?遇到烧烤老板，还不被他笑掉大牙…，唉!来!不说啦，不说啦，干杯!干杯!”
阿明试探性地，小声地说到：“主任，要不，再去找找县长。县长还是你老乡，跟你的关系又很好。”，算啦!这个丑已经丢的够大的啦，别再去丢人现眼啦，睡觉!
第二天一早，楼下的炮声响起，烧烤店开业啦。老板特意堵在了楼下大门口，见我出来，得意洋洋地迎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贴近我的耳边说：“我现在知道啦，你是县人大的毛副主任。怎么样，我开业啦，祝贺我一下吧。我当时就说啦，你有什么本事，让我的店开不成?你算个……毛呀!”
我，我无语。默默地转头，黯然地离开了………
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啦，我早已忘的一干二净啦，不想，神龙的一句：“这些有个屁用，谁卖你的账!”，却深深地击中了我的软肋，让我勾起了，对那不堪回首往事的回忆……
它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人老啦，昨天的事情都忘记啦;以前的事，却一件件地又想起来啦，而且，它不但清晰，还特别的透亮，它能让你看清人性，穿透人心。”
……事隔这么多年啦，重提旧事，也悟出了这么个理：“一个人呀，千万别让你的脾气，大于你的能力;是你的错，你生什么气;不是你的错，你有啥气可生!”，想想，一切也就释然啦……
2022年6月9日搁笔
作者简介
郭志敏，笔名老锅巴，福建漳平市人，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市政协原副主席。退休啦，学着写点往事，留点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