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讯小记者声明

陈文东:那一年高考

2021-06-05 12:00:57    来源:华讯头条    

[引子]林清玄说:每个人心中都有月亮埋藏。今天,我将把这个月亮托举。

星海横流,岁月成碑。那一年高考,一晃都四十年了。曲折的经历,深深印记在脑海里。

高考的前一个星期,我从漳平一中的学生宿舍搬到了我姐姐那里住。姐姐是县饮服公司的职工,姐夫在医药公司上班。他们的家就在三角坪,是姐夫医药公司的宿舍。三角坪一直都是城区的商业中心,骑楼建筑。骑楼是西方古代建筑与中国南方传统文化相结合而成的建筑形式,是“上楼下廊式”的临街建筑,一楼建成行人走廊,走廊上方为二楼,通常一楼做商铺,二楼以上住人,既可防雨防晒,又便于展示橱窗,招徕生意。漳平医药公司在这里有一间收购部,大理石门框,厚重的镶铁皮木门,很是气派。商铺后面紧连着一幢土木结构的二层楼房,上下层各3间,共6间。姐姐一家三代五口人就住这里,一溜的上下两间。隔壁是同事苏先生的家,也是上下两间,一间是他在漳平一中读高一的弟弟住,我来到这里后,就是和他同床铺睡觉的。

命运一直是个悬案。路遥说过:生活在底层,你才能有机会看见最真实的世界。高考前的那个周末,我姐姐休息在家,我在二楼走廊里复习功课。突然,一个中年妇女啼啼哭哭的颠进来,在楼下跟我姐姐诉说着一件极其不幸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在楼上听得真真切切,大意是:那妇女是官田老乡,她有一个女儿嫁到城里,房子在东门的九龙江边;一个儿子在龙岩师范念书,暑假回来暂住姐姐家。一天傍晚,姐夫到河里游泳,他也跟着去玩水,因为不习水性,一个大意被河水卷走了。他姐夫远远的望着沉浮,就是没有追过去救人,因为城里的陋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救死不救生”。我听了,心里直发悚,一种震颤穿透了我的全身,对人生充满了疑惑,怎么也理解不了这条所谓的“规矩”。此后一两天,我几乎没办法静下心来看书了,脑海里总是浮现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少年的身影,以及那个无助无奈的画面。

高考时间在7月的7、8、9三天,7月6日下午熟悉考场。熟悉考场后,我照例回到姐姐那里。一家人都小心翼翼的,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氛围。吃过晚饭,我立马回到小苏的房间。小苏很迟才回来,进门时带着一个陌生的人,经介绍知道是小苏溪南老家的亲戚。他们坐在床沿说话,我在灯下复习功课。估计到九点多了,那陌生人说:我们先睡吧。小苏说:可以的,我们两个睡同一头,陈哥睡另一头吧。这时候才知道他是要住下的。其实,早就应该猜到了。那时,城里的住房非常紧张,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就想象不到。我们班有个同学,父亲在某个单位上班,兄弟俩都读高中了,还有个妹妹,一家五口人就生活在一个大房间里面。再者,那时候老百姓进城,都是投靠亲友的,基本上不住旅店。我看了一眼那窄小的床铺,突然间嘴里冒出一句话:我到同学家睡吧。小苏关切地问:真有地方睡吗?我肯定地点点头。

走到大街上,我开始后悔了。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一中是回不去了,是因为主动退房,还是因为设置考场需要而清房,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回不去了。我只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和平路边老广场时,忽然想起,在田野的那一边就是陈赞平同学家,我曾经去过,于是鼓起勇气走过去。不料,快到田埂尽头时,一群狗扑了过来,是一群,不是一只,汪汪叫着。明摆着,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折回来继续在街上晃荡,沿着和平路往北走,看到“和平旅社”四个大字,我硬着头皮走进去,服务台后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我问:住一个晚上多少钱?她说八角钱。遗憾的是,我身上只有一张崭新崭新的五角钱。我问:先交五角,明天再补三角,可以吗?她坚决地说:不可以的。再坚持也是没意义了。返回大街,正遇上两个年轻人在打鸟。一个拿着手电筒,一个拿着气枪,拿手电筒的往树上照射,栖息在树上的鸟看得清清楚楚,都呆呆的,很少会飞走;拿气枪的就往上瞄准,几乎是一枪一个,一枪一个,没多久就掉了一地板。我看了,觉得很残忍,但是又不敢去制止。孔子曾说:“钓而不纲,弋不射宿。”意思是:不贪,智也;不乘危,仁也。

两个年轻人走了以后,我突然来了灵感:何不睡到树上?农村出来的孩子,爬树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找到一棵树枝茂密又比较整齐的树,爬了上去。大热天,清风徐来,躺在上面,感觉特别的惬意,空间感让我感到非常的自由。从树上看下去,十字路口处有一排小平房,小窗户里的灯还亮着,我知道那是我姐夫好朋友、市委办驾驶员陈长荣叔叔的家,他们一家四口挤在同一个房间里。看着满街忽明忽暗的灯火,忽然心生感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就这样,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我是在树上度过的。

第二天,我早早地回到姐姐那里,悄悄的挤进门。洗脸、刷牙、吃饭,装着跟平常一模一样。然后,姐夫用自行车载我去漳平一中考场。高考三天,我都是姐夫自行车接送的。

7日上午考语文。语文是我的拿手科目,作文更是我的强项。漳平一中读书时,我和陈军、陈钢志几个同学在《语文园地》发表了几篇习作,有点小名气。临考前,我们在一中操场集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陈平老师来到我们面前,用他一向柔软、慈爱、和善的声调提醒我们:作文要好好审题哟,好好审题。这是来自严酷世界的严厉提醒。同学们都故作镇静,有的在弯腰踢腿,有的在仰望天空。……那年夏天特别热,考场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坐在考场里,个个汗流浃背。每个考生都带着一条毛巾,一边擦汗,一边答题。那年的奇葩作文题“流芳百世”——《毁树容易种树难》,看到这个题目,我差点笑出声来,昨天晚上在树上睡觉,今天就考“树”?太神奇了吧。作文素材是:

杨树横着种可以活,倒着种也可以活,折断它再种仍然可以活。

可是,十个人种杨树,只要有一个人毁它,就没有一棵活杨树了。

种树的有十人之多,种的又是很容易活的杨树,却经不住一个人毁它。原因是什么?

毁树容易种树难。

要求仔细阅读上述材料,写一篇读后感。

我尽力发挥自己的想象,感觉考得不好也不坏。临桌的一个女孩子,因为不能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作文,满脸泪水连连,我像一个外星人那样盯着她,感觉很是迷惑不解。

中午回到家,姐姐备好了丰盛的饭菜,我放开胃口大吃起来。姐姐是个非常勤快的人,非常的爱干净,近乎“清洁癖”。我们吃饭的时候,她立马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我一边吃饭,一边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叫一声:“准考证?”姐姐吓了一跳,赶忙行动,好不容易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团黏黏糊糊的纸。完了,完了。大家都愣住了。我脑袋嗡嗡地响,浑身软软的,一种快瘫痪的感觉。过了良久,姐夫先缓过神来,他说:下午去一趟招生办吧,看看能不能补办一张?

这天中午特别的漫长,我们在焦虑的等待中度过。招生办不远,就在政府大院里,两点钟一过,姐夫就载着我到招生办门口。很巧的是,招生办的人都提前上班了。那时,机关的服务态度很好,我一说明情况,经办人马上安慰我,连连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马上就补办一张给你。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当时招生办的负责人是刘世璋老师,真的应该感谢他啊!

经过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的折腾,下午考政治时,我的精神状态非常的不理想,一些明明懂得的答题要点,就是想不起来。结果,我的政治成绩仅59分。接下来的两天浑浑噩噩,还算顺利,就是最后一科英语,简直是太丢人了,100分的卷子,我仅得7.3分,真不知道自己英语是怎么学的!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某个人调侃时说:那年高考,我差一点就进北大了。北大录取线678分,我考了67.8分,就差那么一点。同样,我如果不是差那么一点,英语考个73分,可能也就进复旦大学了。

高考一结束,我立马回到了农村,天天干农活,参加“双抢”活动。此时此刻,真正体会到,高考是我们农村孩子靠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的唯一机会了。为此,之前的老师经常告诫我们:想要穿皮鞋、拎皮包,就得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否则这一辈子就只有穿草鞋、扛扁担的命了。高考成功与否,成了“皮鞋”与“草鞋”的分水岭。真是涉江而过,芙蓉千朵。

乡亲们遇见了,总要问一句:考得怎么样?我总是不冷不热的回答:可能考不上了。父亲却异常的自信,他坚持认为,我一定能够考上。不久,高考发榜,我真的考上了。虽然只考上龙岩师专,但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我查了历史资料,那年全国参加高考人数259万,录取人数28万,录取率10.81%。据说,福建的录取率更低,不到8%,明显低于全国水平。去年的某一天,跟刘炳河校长一起参观了漳平一中的校史馆,从公开的数据显示,当年漳平高考达省专线以上的仅26名。自我感觉已经是太幸运了。

高考是一段尘封的故事。近四十年过去了,今天再次打开时,不再亢奋,不再惶恐,也不再迷茫。我们更关心的事情应该是:明天将怎么度过?现实里,依旧有很多比高考更难解的题目,有很多比高考更应该关注的事情。始终相信,最好的时光,一直都在路上。让我们一起奔跑吧!

作者:陈文东,福建省漳平市委常委,2011.06~2016.08兼任教育工委书记,至今分管教育工作。漳平市作协名誉主席。


[责任编辑:黄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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